戴新阁/文
你知道菜市二路吗?即使台东本地人,似乎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这条路名不见经传。那天,在南山市场万寿路上,有一外地人问我菜市二路怎么走,我似乎也没听说过这条路,他说好像距南山花卉市场不远,于是告诉他花卉市场的位置,让他到那儿再打听一下。
事隔不久,从桑梓路往西走,发现万寿路西面的第一条路竟然就是菜市二路。这不就是以前我家住过的地方吗!怎么竟然不知道这条路呢?后来了解到,原来这条路以前是从东山路始,而我家住的窗外只是一条较宽的胡同,没有路名,拆迁后胡同和路连成一体,统称为菜市二路了。
(菜市二路)
以前,这里都是平房,上世纪九十年代拆迁改造,那时笔者已迁走了,这里盖成了一片楼房,父母作为拆迁户搬到了桑梓路与万寿路交界处。这几年回家照顾老母亲,竟然把万寿路当成以前住过的那条路了,甚至有篇文章里有一张图片还把台东市场楼的位置错位了。由此我想:人的记忆也是容易出错的,凡事不能总凭以前的印象,有时亲眼见到的东西也不一定真实,毕竟事隔境迁,至于道听途说之事就更不能完全相信了。
现在的菜市二路与以前大径相庭了,一大段是小饭店,海鲜批发部,路两边排满了送货拉货的汽车。此路,南起延安二路,往北穿过东山路、桑梓路、郭口路,到台东一路止,全长约余米。对面是以前的台东市场楼南大门,现在是万达广场南门,这儿前不久一部分又改成利群商场了。
(前面是台东市场楼南门旧址)
以前,菜市二路周边平房有若干大小杂院,居住的大都是工人、手工业者、商人小贩之类,也有个别家底比较殷实的单独住座小院。这里的房子都是早年买下来的。听母亲说,我家以前住在台东三路东头,两间房住着两户人家,在我出生后把那间房子卖了,在此买了两间20余平方米的房,当时钱不够,父亲把他那辆国防牌自行车卖掉,才凑齐把房子买下来。
房子位于现在的菜市二路上,距延安二路约二十余米,是个不大的院子,里面有五户人家,房子很普通,但朝向却是院子里最好的,记得每天早晨在小床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从窗户里散进来的阳光。出来院子往北有一小坡,下面是东山路,这是一条与桑梓路平行的路,与登州路相接,路上有一条宽七八米,深约两米,用石头砌成的大沟(明渠),据说这就是以前的“清溪河”。
(以前的“清溪河”,网络图)
大沟上有一座简易的石桥,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耍,大沟没有护栏,没有水流的时候,孩子们在沟沿上跳下爬上,顽皮打闹。那时,家里孩子多,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的地方,更没有电视网络之类的,男孩子闲着没事就结帮打架,周边一些大院的孩子兴打群仗,我们这儿却兴一对一的“单挑”。
两帮孩子各有头目,头目单挑,胜者为“王”。其他追随者立马“叛变”投靠胜方。为了不让大人发现打仗,一般在人少的地方进行,大沟下面就是单挑的好地方。有一次,与小胖子单挑,一拳打在他牙齿上,见嘴上出血了,一帮的小伙伴在上面加油叫好,这时忽听有人喊我说:你爹来了!我转身就跑,从南面沟沿爬上去,感觉右手食指隐隐作痛,低头一看上面脱了一层皮,那时,每年冬天手都会冻肿,特别是食指肿得像小胡萝卜一般,这次蹭在人家的牙齿上所以脱了一层皮,露出一片丝丝的红肉,赶紧用衣角裹着回家。回家后不敢放声,悄悄地找块口罩布包扎起来,自治自愈。
(网络图片)
小时候打架最能致伤对方的是“封眼”,拳头打到对方的眼角上,眼帘瞬间就肿了起来,看不清东西,几天后眼圈发青,成了“青眼”。那时,封过别人的眼,也被别人封过眼,封眼后用开水冲一杯茶,用热气熏几次,不几天就消肿了。
以前居住的平房都是公用水龙,公共厕所(称茅房),菜市二路上有三个厕所,东山路大沟沿旁边一个,桑梓路一个,路北头与市场楼南门斜对面有一个。桑梓路上那个旁边还是室内密封集中的大粪池,周边厕所往那里集中,多了后用车拉走。“文革”期间,掏粪工人在大粪池里还挖出过一些金货,用水冲洗干净放在一个白铁盆里,里面有金项链、金条、银元、首饰之类的,几个工人围着那些东西商量如何交给公家,最后一致同意交给银行。
厕所南面往东不远是利津路小学,这是一所民办小学,笔者曾在这里读过3年书,后来合并到了人和路小学。学校东面有座院子,大铁门,据说是一国民党旅长的家,青岛解放前夕本人逃往台湾,妻子和两个儿子留在了这里,小儿子与我邻居的一位大哥是同学,上小学时,他们一行3人到中山公园人工湖去偷着划船玩,结果船翻了,两个人爬上来,那小儿子却溺水而亡了。
“文革”时,旅长家被抄,一大堆字画、书籍“四旧”之类的东西被焚烧了。有人说,茅房里的那些金货大概就是他们家扔进去的,因为附近没有当官有钱的人家。如今这里两边都成了海鲜批发市场。
(米厂后面是“完美世界影城”入口)
穿过桑梓路往北与郭口路相对的是青岛米厂,高高的围墙,宽敞的大院,里面坐落着一排排整齐的粮仓,偶尔有拉粮的卡车或地板车出入。现在这里一部分成为居民楼,一部分成为“完美世界影城”、国美商场了。
路西面是青岛十四中学的后院墙,墙北头拐角处是一公共厕所。如今这里有一面黄墙,西边成了地铁台东站的出入口。
(以前公厕处,后面是地铁台东站)
穿过台东一路就是台东市场楼南大门,这一片大都为台东商场,西、北两边有一些住户,从南门顺着拐把形的楼梯上二楼,里面主要卖电器、灯具、百货、文具等,过道北面以服装、布匹等为主。楼下南面海货禽蛋肉之类,那时海鲜很少,有也是小鱼小虾,偶尔有窄刀鱼,但很快就卖光了。鸡蛋、猪肉凭票供应,那时猪肉大概四角八分钱一斤。
小时候喜欢和大孩子来往,邻居小敏比我大四岁,有时在一块玩。那天,他缠着有哮喘病的母亲要钱买猪肉,要了两角四分钱和供应票,我陪他到市场楼底割了半斤五花肉,回家后他把肉切成块,装进小锅里添上水,捏一把盐,放在炉子上煮了起来。
他守在炉子旁,一开锅就掀开盖子闻一闻,不一会捞出一块尝尝,吧嗒着嘴说:真香!然后问我吃不吃,我摇摇头,示意给他的母亲,他转过头望着盘腿坐在床上哮喘的母亲,粗声粗气地问:你吃不吃?他母亲微笑着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竟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吧嗒着嘴;也不怕烫,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了,然后,两手端起锅子连吹带嘘地把汤也喝了,抹抹嘴满足地说:真解馋!当时,我感觉不太舒服,不是因为他的吃相太难看,而是他对母亲的态度令我吃惊。自那以后,就很少和他来往了。
(台东市场楼南门)
后来他去了三线淄博“山东机器厂”(兵工厂)。我下乡后还收到过他的来信,以后忙忙碌碌再也没联系,我刚退休时,有一个老邻居找我玩,我打听他的消息,老邻居说去世了,60岁那年在淄博走的,家里有两个女儿,我听了叹息不已。
那时,他家住的是一个院中院,两间房还有一间厨房,他母亲去世后,其哥结婚,各住一间,哥在钢锉厂上班,为人和善,能吸烟,我们称其为大哥,冬天晚上邻居青年常聚在他家聊天,笔者是小孩。因与小敏一块玩,也经常过去。大哥同事,“老迟”,天津人,住在台东公安分局对面二层楼的单身宿舍,是常客。他看了不少书,三侠五义,今古奇观之类的,“文革”期间,这些书都属封资修之类禁书,大家以前也没看过,听他讲,都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他讲电影《流浪者》更是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老迟还是个练家子,善摔跤也练螳螂拳,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到山上活动,有点真功夫。有一次。在中山路乘车,挤车时见一青年把一位老人拽倒了,他说了两句,那青年动手就打,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另一同伙从腰里拔出一把刀子上来就刺,他一个小擒拿,抓住对方手腕,夺过刀子掂了掂,顺手搁在马路沿上一脚踏断了,俩人目瞪口呆,连喊大哥,跪地求饶,还说要拜他为师,他斜了一眼说:滚!
老迟高个方脸,狮子鼻,三角眼,看人总是眯缝着眼,有一种不屑一顾的样子。他与当时社会上那些摔跤,捣套子(拳击),显摆张扬的青年不同,虽好打不平,但却不显山不露水。后来听说,他也遭了别人暗算。结婚不久,有人敲门,一开门被人一棍子砸在头上,当场昏倒了,后来几乎成了植物人。看来人生处处有江湖。
市场楼东门外是台东二路,西门外是台西二路。东门旁边有光陆戏院,后来改为遵义剧场,出去大门有一小饭店,一个炉包铺,往北路两边是水果摊,通往台东三路。
(80年代的遵义剧院毛卫东摄影)
西边有土产杂品店,台西二路有交化商店,旧货托卖店、照相馆、聚福楼饭店、瑞芬茶庄等。小时候家里生活困难,很少去饭店吃饭,偶尔到聚福楼吃顿早餐,觉得甜沫、油条味道特别好。聚福楼以鲁菜特色而闻名,20世纪80年代周边结婚办酒席大都在那里请客。笔者80年代旅行结婚,临走时在院子里支了个大棚,摆了几桌酒席,饭菜都是从聚福楼预定的。
(台东聚福楼)
与聚福楼相邻有个新华书店,(文革)期间里面只有马列、毛选,鲁迅作品及中医书籍,上初中时,在那里买了几本鲁迅杂文,《中医基本理论》,还一度产生过学医的念头。后来这里改成了台东书店批发部。对面是照相馆,还有个租赁小人书(连环画)的人家,一分钱看一本,我院里有个张大爷,小时候经常带我去看小人书。
张大爷是个锔锅匠,就是用锔子(一种两脚钉)连合破裂的器物,如:盆、缸、锅之类的。他老家是莱芜,一个人来青岛从事锔锅的营生,在我们院最西头租了间小房,平日里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喊着:锔锅喽……,招揽生意。
锔锅之类是个手艺活,我见过他锔锅,先用小刷子将盆内裂纹处刷干净,对好裂纹,用两个膝盖夹住,然后从木头匣子里取一个钻头,左手拿一个半圆的小铁帽扣在钻头的轴上端,右手拉弓子,那弓子的麻绳绕在轴的中间,一推一拉,开始在裂缝的边缘钻眼。不一会儿,裂缝旁边就出现了一个向内侧倾斜的小洞,等把裂缝两边对称的小洞都钻好了,就开始上锔子。
(锔锅)
从木头匣子拿出了几个约2厘米长的小锔子,两头各有小钩,把两头的小钩按在裂缝两边钻出的小眼里,再用锤子轻轻敲击,把小钩钉进盆里,接着再锔其它的锔子。一共打了4个小洞,铆了2个锔钉,用小锤敲击锔子使其弧度和盆体弧度相吻合,最后从一个油布包里弄一点白灰腻子抹平裂缝。盆就锔好了,锔好的盆虽然有锔巴子,不怎么好看,但却滴水不漏。
张大爷个子很高,有点驼背,整天乐呵呵地,嘴里时常哼着家乡小曲,大人们都叫他老张。也许他一人在这里觉得孤单,有时叫着我和他一起出去揽活,他教我喊:锔锅喽,我喊:锔锅来……,别人问他,这孩子是你的?他说不是,是我徒弟。啊,这么小就学徒?!人家惊讶不已,他却哈哈大笑。
中午,他请我吃八分钱一碗的清汤面,他多要一碟花生米,打二两白酒,喝得津津有味,还给我天南海北的瞎聊一通,我问他去过崂山吗,他说去过呀,“崂山很高,我爬到山顶,摸到了云彩”。云彩什么样呀?我惊奇地问,他说像鸭巴一样,咕咕地叫还热乎乎地呢。我信以为真,很长一段时间老想着爬上崂山顶,亲手摸一摸像鸭巴一样的云彩。
张大爷看小人书喜欢看商人经商、小炉匠之类的,看完一本就递给我,我喜欢看神话、西游记等,对他那类小书不感兴趣,他也不在意,后来我弱弱地抗议,他才让我找本神话的看。
(小人书)
“文革”开始时,张大爷要回老家了,临走时,他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孩子,长大了到莱芜去玩,喜子(他儿)也该上初中了”。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台东二路往北是台东三路(步行街),这里一直是繁华的街道,两边商店毗邻,商品应有尽有。从威海路入口往东,有镜子玻璃店、文化体育用品店、利群百货商店、正大食品店、眼镜店、钟表店、绸布店、果品店等。记忆中,正大食品店的点心味道很纯正,糖果也比较多,店里的香肠很有味道,似乎是广式的5角8分钱一斤。
(正大食品店)
利群商店是一座拐把型的平房,其前身是德源泰百货店”,是中华老字号,建于上世纪30年代,年由德源泰百货、永信绸布、大光明眼镜、福兴祥文具和福兴昌玻璃五家店铺公私合营为国营企业。如今已成一家跨地区、多业态、综合性的股份制大型商业企业集团。
(80年代的利群商店)
步行街原市场楼北门斜对面,有新华楼浴池,这是一座二层楼澡堂,一层是女宾,二楼是男宾,里面有单间,并排的床位,有捶背、修脚、理发等项目,洗完澡后大人要一壶茶水,躺在床上休息,看起来也颇惬意。
(新华楼澡堂)
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洗澡,那时国营企业每个月都发福利票,用于理发洗澡。澡堂里面和现在的洗浴中心没有什么区别,有淋浴、温水、热水池,父亲常在热水池里泡,小孩子怕烫不敢下去。90年代新华楼增加了桑拿项目,我以为父亲喜欢热浴,于是带他去体验一下,结果父亲差点晕倒在里面,许是年纪大了,里面太热缺氧的缘故吧。不久新华楼改成旅馆,后来拆除了。
如今台东三路已成为步行街,以前店铺林立的小商场都已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现代化的大商场,台东最大的市场楼也早已被千川百货、利群商厦所取代,台东步行街商业圈已成为岛城最大的商业圈之一。
(台东三路步行街)
流逝的岁月,带走了人们的青葱年华,许多事情早已忘却,但一个地方一些童年小事却成为一段抹不去的记忆,因为你曾经在那里居住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