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头采耳和洗脚
丽鹿
说到篦头,得先说说篦头用到的工具,篦子。
篦子是用竹子制成的梳头用具,中间有个梁儿,两侧有密齿。虽然现在不怎么见了,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篦子是农家必备的物件,用来刮除头皮屑和藏在头发里的虱子。
小时候很害怕篦头。因为竹篦子那一排又密又硬的细齿从头皮上刮过时,感觉很疼。每天早晨洗脸时,看见脸盆架上放着的篦子时,心里发毛。
虽然篦头让人害怕,但比起那时农家常用敌敌畏或六六六等农药灭虱,却要安全舒服得多。
记得那时豫西冬天乡下十分严寒,下过一场雪后,融化的雪水顺着房檐边的青瓦滴水流到地面上,早晨醒来推开门,往往能看到从屋檐上垂下来一条条长达几尺的冰挂,那是夜里滴下来的雪水被严寒所凝结而形成的,因为形状又粗又长,看起来洁白晶莹,当地俗称为“冻龙”,顽皮而饥饿的孩子们,会用手将冻龙下端稍细处折短,放在嘴里吃,就像城里孩子们夏天吃冰棍一样,不过,冰棍是甜的,而冻龙吃在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乡下农户缺少取暖设备,人们冬天很少洗头,更别说洗澡了,所以很多人头发里和身上都长有虱子。女人们梳头时除了梳子,还常常会用到篦子。但最难受的是虱子们寄居在人们的头发上繁衍后代,撩起头发会看到发根处白乎乎的满是它们的幼虫虮子。而虮子是无法用篦子篦下来的,于是村民就将给庄稼灭虫的农药,稀释在水中,涂抹到头皮处灭虱。
那时爸爸在县城工作,每隔一个月左右,在村中学教书的妈妈,会带上我去城里的澡堂洗澡,再去中大街十字街路口东北那家理发店里剪头发,爸爸也会带着我们去剧院看场电影或是看戏。所以,我才免遭令人讨厌的虱子祸害。但常看到村中邻居们,在温暖的冬阳下,捉虱子、篦头发的场景,每次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寄生虫和虫卵趴在村民衣服褶皱里或发根处,我就身上发痒、头皮发麻,赶紧飞快地逃开,生怕染上。那些贫穷年代落后的卫生条件和生存环境,对人们的身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至今回忆起来,还是令我心生不适。
童年最温馨的记忆,是外婆为我掏耳朵的场景。
在温暖的春日或冬阳下,外婆坐在屋门前院中的那个矮矮的靠背竹木椅上,我坐在椅子一侧的地上,依偎在外婆膝下,上半身趴在她的腿上,将头歪向一边,外婆用一支银色的挖耳勺给我掏耳朵。
有一年到贡嘎雪山徒步,结束行程后住在成都青年一家旅舍中,那里靠近宽窄巷子和锦里,晚上就和几个队友结伴去转悠,享受天府之国来了后不想走的慢生活节奏,忽然看见路边有个门店,门口摆着一张竹躺椅,旁边竖着一杆大旗,旗帜上写着两个字“采耳”。
我这个书呆子一下就联想到了《诗经》里的那首“卷卷采耳”的古诗,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生意的店铺,就见领队走过去躺在了椅子上面,店里出来一个年轻人,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开始给他掏挖起耳朵。
采耳据说是川地的国粹。这门手艺相传是剃头匠发明的,还有专业的掏耳朵工具和操作流程及手法。
说到篦头发和掏耳朵这些很私密的日常小事,我又想起那年单位组织去江南旅游的趣事。
我和同事们乘坐大巴车,先到南京,逛了总统府、夫子庙、夜秦淮、中山陵等处,再去扬州,白天游了瘦西湖和个园之后,我又独自去了心心念念的鉴真大师担任过主持的大明寺。走过书写着五个红色大字“淮东第一观”的庄严黄墙,拒绝了墙根下蹲坐着的一溜儿看相算卦人一连声招呼,登上了被誉为“中国之尤峻特者”的栖灵塔,俯瞰四方扬州城景,记忆深刻的是,当时塔中正供奉着佛骨舍利,透过四周罩着的玻璃,我出神地凝视了很久。
还记得大殿的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小和尚,桌上摊着一本账簿,是为重塑鉴真大师像发起的募捐,我恭恭敬敬地掏出了一张纸币,没想到小和尚居然认认真真地将数目记写在账簿上面,顿时让我感觉一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惭愧。
回到旅馆吃过晚饭后,我洗浴过躺在床上翻看白天在旅游景点买的书,走廊里格外寂静,屋里同住的那个同事小妹竟然也不知去了何处,深夜才听得一群人大声说笑着从外面回来,果然是同事们回来了。
和我同屋住的同事进屋后,说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洗脚了,还说刚才大家出门的时候,遍寻不到我,打电话也没人接,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晚饭后独自去附近转了转,来到扬州这个地方,值得游览的历史文化古迹太多了。
她说自己本来也不想去洗脚,因为她当时刚刚怀孕,但架不住别的同事邀约,大家都说扬州洗脚很出名,是遍地开花般分布在全国大小城市中洗脚城的总部,来到扬州不去体验一下太遗憾了。也就是那次去扬州,才知道,扬州是洗脚城的发源地,据说还有三把刀的“美誉”,好像是剃头刀、修脚刀,那一刀是什么,我也没兴趣,所以记不住。
说到修脚,记得小时候外婆经常用剪子修剪自己那双裹缠后变得畸形的小脚上面的老茧。从前人们每天下地干活,没有代步工具,出门基本全靠步行,却很少有时间、舍得花钱去照顾呵护双脚,如今的都市人,四体不勤、脚不沾泥,洗脚城的招牌却巨大醒目,前些年到某些城市去旅游,发现路边洗脚店比饭店都多,我真是纳闷了,怎么有那么多的脏脚丫需要清洗,又有那么多年纪并不老的人,躺在临街洗脚店的床铺上,伸着脚让店里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给搓洗按揉呢。
因为写这篇小文,我百度了下“篦子”词条,才得知这么一个小小的日用老物件儿,还是一件妥妥的手工艺品,其制作工艺细致而复杂,工序之繁多高达道。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篦子的实用功能早已消逝,其制作工艺和精致外观却引起了人们的怀旧和收藏爱好,现在只在某些景区,才能看见它作为旅游工艺纪念品存在的影子。
写到小文收尾处,秋日晴窗外,十月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我仿佛又看见慈爱的外婆,正坐在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拿着一把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那一头稀疏的白发,并将掉落下来的头发捡拾起来,团成一小团,塞到身边窗台下土坯墙缝中,等待挑着担子、走乡串村的货郎摇着拨浪鼓从门口经过时,将收存的头发拿给他,换回一包用来缝衣服被褥的钢针,或是给我换几粒用红红绿绿塑料纸包裹着的糖果。顿时,心里涌现出一丝丝宁静的甜蜜。
如今,我也到了白发丛生的年纪,变老的同时也变得更爱怀旧。每每想起已经离世26年的外婆,却感觉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在我心中留下的那些记忆,也越发温暖、清晰。
丽鹿:当代作家,发表作品多万字,现居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