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香
宋一禾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输液要避光,窗帘拉着,屋子里有些昏暗。这昏暗,让刚进来觉得很暖和的屋子,有了清冷的气息。药液看起来是蓝绿色的,或者说,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蓝绿色,这个颜色很迷人,宋一禾兀自想着。
宋一禾过着一种常人看来悠闲的生活,四十出头,人生过半,一切已趋于稳定,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她都有,也没有拥有更多的想望。对着自身之外的人世,宋一禾是沉默的,这沉默不能简单地归于冷漠,在某些特别的情景下,她能清楚地看到心头燃着的那簇火焰,有时瑟瑟索索地摇晃着,却并未完全熄灭,然而,她还是选择浸淫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她总是想,自己太渺小了,只有私事在她能承担的范围之内,何况,有书读,有电影看,有机会出门旅行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些对于宋一禾已经足够丰厚,她不需要更多。偶尔,宋一禾会怀疑自己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尽管她并不明确虚无主义的哲学定义。在一次观影中,看到了永不死亡的吸血鬼,她感到过真正的恐惧。宋一禾不曾真正经历过亲人的死亡,仅仅是在阅读中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死,以及对死的思考。小说、电影中讲述的世界,只具有观赏性,是对陌生世界的触摸,没有亲历,不会有真正的把握。“原来,不死比死更可怕啊!这可怎么办呢?”这骤然降临的想法和疑问让她不知所措。后来,在一场大雨过后的草地上,宋一禾看到一只瑟瑟发抖的麻雀,翅膀淋湿了,小小的头左右张望着,在那只麻雀的眼神里,宋一禾认出了自己有过的那种无措:不是痛苦,也不感觉悲哀,只是茫然,不知道可以去哪儿?等到那只麻雀抖落掉翅膀上的水滴,飞往空中去了,只能停留在原地的宋一禾,喉咙里酸酸涩涩的,静悄悄回了家。之后,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曾经视为有意义的一切同时退席,她不再相信也不再期待,愈发沉默。去除这些偶然郁结的瞬间,宋一禾过去的人生里,并未遭遇实际的困顿,一些有形的矮小的沟沟坎坎,她能轻松地跃过。
然而,宋一禾病倒了,大概是源于前段日子的劳累和任性。感冒、咳嗽、全身疼痛,差不多过了半个月,这些小怪兽才陆续退场。接着又来了腹痛,不是很严重,可持续一周不见好转,宋一禾去了公司的医务室,被诊断为阑尾炎。医生建议做手术,她不愿意,与其说害怕麻醉啊,开刀啊,她更害怕的,是手术必然带来的诸多繁琐,以及术后可能残留的难看的疤痕。她决定先输液试试看。这是宋一禾第一次输液。药液进入血管,立即感觉到一种冰凉,这冰凉随着血液在手臂上游走,慢慢地整个手臂都冰凉起来。这样的感觉在她看来有点新奇,甚至觉得愉悦,她喜欢这冰凉。
今天是第二天输液,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宋一禾,举着自由的那只手在脸颊上来回擦拭,手背上有两个针眼,四周泛着青色,微微有些肿痛。另外输着液的被禁锢的那只手背上,也有两个针眼,其中一个贴着创可贴,隐隐透出血迹。值班的医护人医院退休的老太太。估计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输两次液,宋一禾被扎了五针,不成功的三次,老护士都会轻微地抱怨:“看吧,告诉你不敢动嘛,本来挺好的,一动就不行了。”其实,宋一禾能感觉到对方的抱怨只是歉意的另一种表达。大家常常就是这个样子嘛,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却不太好意思说出道歉的话,于是把自己加倍地武装起来,形同一个盛气凌人的战士,好像唯有这样才不致于被轻易打败。宋一禾并不介意那一点疼痛,也无责怪的意思,护士抱怨的时候,她没辩解,就无声地笑笑,她向来不善于讲应对场面的话。护士一边扎针,一边解释着配药的用量。事情是这样的:医院的护士有时会在配药时做手脚,乘人不备,偷偷克扣一两支药剂,中饱私囊。输液前,她注意到处方上是五支左克,取药的时候只有四支,就顺便问了一句。此刻,护士一再保证药剂的用量不会有问题,宋一禾也就信了。其实,应该说这是个好心的护士,今天还给宋一禾准备了自己私人的暖水袋。昨天输液时,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宋一禾觉得应该和护士聊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输的液体在身体里好凉啊,整个手臂都冰的。”宋一禾说出这样笨拙的一句话。没想到护士竟然记在心上,今日就准备了暖水袋。输着液的手臂挨着暖水袋,果然暖了很多,心里也跟着暖了一点。护士还在解释药剂的用量,宋一禾有点后悔当初的询问了,不是被暖水袋感动到,她想尽快一个人呆着,宁愿少一支药,免去听这些喋喋不休的解释。天气冷,血管细,费了一番功夫,护士成功地让液体滴入宋一禾的体内,随后象征性地观望了一会儿,就迈着胜利的步伐出了门。宋一禾长舒一口气,终于一个人了,她计划着独自享用这稀有的病中时光。
来输液前,宋一禾带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她原计划一个人的时候能安静地看会儿书。太宰治,小说家,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代表作家。这个觉得在人间失去活着的资格、五次自杀才如愿的人,让宋一禾很好奇。有人说,太宰治就是深渊,是人生的底,理解了他,即使自觉不幸的人也会觉得有了下限,这样,在自觉不幸的时刻,凝视这深渊,能生出点暖意。宋一禾很快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读这本书,光线太暗了,另外,一只手也无法翻看。她无助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书籍,闪过的一个念头:此刻,如果有个合心的人能在病床边为她读几页,会是很美好的事吧,甚至可以说浪漫。她几乎同时扼杀掉了这奢侈的闪念,需要依赖他人,不能仅仅靠自己就完成的美好,她是不能允许它继续的。宋一禾忍受不了软弱,包括自己的。她把目光转向正在一点一点滴下的药液,“迷人的蓝绿色”,在舌尖吐出这几个字,脸上浮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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